暖心鬼屋
第一廣場,現在又稱為東協廣場,對我是一個又近又遠的名。
我在國中時來到了這個城市,當年的第一廣場絕代風華,最時髦的、最好玩的都在那棟大樓裡。我幻想著,高中的時候,我就可以穿著綠制服,牽著男生的手到MTV看場流行的電影,那是青澀青春期唯一支撐著努力唸書的彩色泡泡。
等到真實生活穿上綠衣服時,一廣已經被飛天而過的幽靈船都市奇談給沾惹上,悄悄的從我心底退了去,時髦的、好玩的,從此與一廣絕緣。
大學時代離開了這座城市,然後離開了這個國家。人生繞了一大圈後的候鳥,終於又回到了城裡。
應該是個機緣吧,回來後的幾天,我無意間按錯鍵盤,報名了一場免費演講,是撰寫『第一廣場』的報導者記者,說著關於那兩個月在第一廣場生活的一場小型座談。
「樓上的房間,真的很便宜。」這一句話,打中了我,即使他後面又加了「晚上一個人回家,那個電梯,真的是非常恐怖。」我仍舊一心想著,我應該可以在這裡落腳,畢竟什麼都失去的逃了回來,暫時不需要見到太多過去的朋友,再加上國外生活的不愉快,我似乎對人性有點恐懼,人越少越好,反正我也很冷漠。
「再怎麼恐怖也不及下著雪的晚上,一個人得經過昨日剛發生槍戰的貧民窟,徒步走回家的驚恐吧?!」我內心想著。
找房子那天,大樓的伯伯跟我說,「你是記者嗎?要來採訪?」
搖搖頭,心想,「我只是個需要便宜住房的歸人。」
「很少女生敢一個人住到這裡。你是做那一行?我們這裡不能…」他欲言又止。
「我不是做色情行業的。」我面無表情地說的直白。
伯伯似乎覺得過分了,趕緊說,「你看起來不像啦,你像老師,還是教英文的那種,英文老師都比較時髦。」
後來,他都叫我老師。
整棟大樓因為年代已久,燈光昏昏黃黃、閃閃爍爍。我的房間有一陣子沒有人居住了,滿是霉味與灰塵,我請了打掃的媽媽來清潔。
打掃那日,來了兩位媽媽,我不好意思的說,我只有請一位,房間並不大,而且我預算不夠多。
媽媽說,「恩,但是這裡環境有點可怕,我們也怕你…就是齁….」媽媽講得斷斷續續,我瞭解她的意思,點點頭,讓兩位媽媽進了屋裡。
臨走前,一位媽媽說,「你好好一個女生,不要住這裡拉,你不知道這裡魔神啊很多嗎?住這裡的不是外勞,就是都不太正常。」拍拍我的肩膀。我挑了挑眉,仍是一副武裝的模樣。
送他們離開時,對門的小女孩開了一小個細縫看著我。
我說了聲,「哈囉。」聲音沒有什麼感情,伴隨著兩位打掃媽媽的腳步聲,在空洞的大樓裡更顯得陰沈。
他怯怯得關了門。
第二天早晨,我跟對門的一起開了門準備出門。是位中年婦女,和昨天的小女孩。
「去幫媽媽按電梯。」婦女用生硬的中文跟小女孩說話,然後笑著跟我點了個頭。我記得管理員伯伯說,我對門是一個來自柬埔寨的媽媽。
「需要幫忙嗎?」我站在我的門外輕聲的說,「我剛搬來。」大概是笑容解除了一點我的心房。
她對我笑了笑,說沒關係。
女孩先跑著去走廊的另一頭,執行她今天的第一個任務,按電梯。媽媽手裡拿著清洗好了一大藍小鳥蛋,準備出門做生意的樣子。扁平的藍色塑膠籃,水滴從籃子的格狀縫隙流了下來,她的脫鞋全都浸濕,吃力的搬著這籃子,我作勢想幫忙,她跟我說著,「沒關係沒關係。」從我腳邊,沿著幽暗走廊而去的是一條長長的水漬。
她轉頭跟我說了聲抱歉。
我聳聳肩的無所謂,「你女兒很可愛。」我好像已經很久都沒有對陌生人這麼熱情了。
從走廊那頭跑回來的女孩笑了,給了我手裡的一顆糖。又急速的跑到電梯口,對著媽媽說,「快來快來。」
眼睛已經習慣樓上幽暗的室內,一下樓就被九月仍然炙熱的太陽照得睜不開。
我瞇起眼睛,看著手中的糖,是些我不懂的文字,已經習慣冷漠的我,卻暖烘烘的,在心底。
(本文由就諦學堂贊助 串樓口專案執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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